編按：本文為作者個人經驗，僅供參考。

文：高嘉謙、胡金倫（筆訪）編按：本文收錄在張貴興《猴杯》出版20週年增修紀念新版。當小說背景發生在這種地方時，難免就和這些東西牽扯不清了。

除二戰期間被日本人占領3年8個月外，布洛克王朝統治砂拉越一百多年，二戰後將砂拉越讓渡英國，成為英國殖民地。共產黨是大馬政府和英國人妖魔化左派人士的手法）內外交迫，1974年和砂州政府展開和平談判，左派人士放下武器投誠，留下百分之20的忠貞分子繼續革命，直到1990年。從被英國人統治，突然被少數民族的馬來人統治（從英國殖民地變成馬來亞殖民地），此一政治分贓，自然引起砂拉越人民反感和暴動。砂拉越的歷史迷魅問：從《伏虎》、《群象》、《猴杯》到《野豬渡河》，您的小說寫作在歷史事件、地理環境、動物意象占了非常重的比例。人們說什麼象徵主義，全是胡說。

砂拉越有一批「惡名昭彰」的野獸，被當地人冠上名號，生前為所欲為，死後進入傳說、神話和人類噩夢，讓人想起梅爾維爾的白鯨、福克納的熊和海明威的龐然大魚。但無可否認的，他們的根在那裡。而眾多案件中，這是最讓我感慨的一件。

呃……通常都是如此啦。從她決定離婚到事情辦完走出戶政事務所來到我的「避難所」，整個過程不到24小時，足以堪稱本人做急難救助史上最快的一次。藏錢的方式有很多，沒看過書起碼電視電影都會有演吧。就算債權人對他提起民事給付訴訟甚至跳過訴訟直接強制執行，也沒有任何財產可以被（合法）拿走。

她身兼數職，工作辛苦，回到家之後基本上就累癱了，卻還是被公婆各種使喚刁難嫌棄靠北靠木，然後丈夫完全發揮出了各種「閃、躲、飄」、裝死裝到底、一切跟我沒關係的強大能力。為了讓她能夠在未來可預見的各種債務麻煩當中脫身，我們放了不少「專有名詞」在條約裡面。

大約一個月前，我接下了一件急難救助，女方年紀比我女朋友還小。這也是她甘願掏錢出來全數供奉給公婆的原因。我本人則是背著「雙刀」坐鎮在宮廟裡，全程與她保持通話狀態，見招拆招。他家要的就只是妳賺的錢，順便把妳當生小孩工具，有沒有妳這個媳婦，其實沒差。

她們的感情基礎打從一開始就「非常薄弱」。我花了整個上午的時間，跟她講解帳面上「負債」，不代表實際上「沒錢」。是說，那陣子我沒發大財，倒是「發爐」了，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來，忙到好幾個星期沒辦法好好睡覺。但，因為我跟他丈夫有閒聊幾次過，我很清楚他丈夫「絕對有藏錢」。

而她所辛苦賺到的錢，也被公婆「全數」以「養育小孩花費所需」的理由拿走。維持帳面上「負債且無業外加名下沒有任何動產不動產」的狀態，可以為他帶來很多好處。

她下的決定，就是開頭那四個字。一個下雨的早晨，我睡眼惺忪接到電話，就全副武裝披掛上陣了。

很多事情，她一開始並沒有講，語帶保留或者不願意透漏。倒楣的是她，不是她老公滾燙的淚水滑落我的臉頰，讓我對克勞蒂亞的詢問置之不理。婦人們在原地跳舞，男人朝另一輛駛近的荒原路華揮手。接著又遇見幾個放羊的少年，我用班巴拉語喃喃問候幾句，就繼續往前。我和克勞蒂亞放下手邊的維生素A缺乏症研究趕來參加慶祝會，跟照護計畫的幾位組長坐在前排。

於是我研究村子的格局、看似無序的蜿蜒小巷，和幾乎每座合院都有的圍牆。鼓聲起初凌亂紛雜，隨即變成繁複活潑的節奏，那群孩子開始跳舞。

一群人排成一列，站在往東到村外的路上。數百位村民擠在其他帳篷底下，穿著華麗的婦人與小孩溢出帳外，有如斑斕的色塊襯著一片沙黃的鄉間、圍牆與天空。

眼前的景象讓我不忍再看。最近有幾個村子剛宣布獨立，這天照護計畫替其中一個村子舉行慶祝儀式，活動包括代表致詞、音樂、脫口秀、面具舞、宴會及參訪。

我留意每座合院寢房和廚房的位置安排，觀察活動空間劃分、區隔、裝飾與界定的方式。只有一雙眼睛閃閃發亮，身體不停舞著、跳著，彷彿有用不完的精力。先有安全乾淨的飲用水，才能改善村民健康，這是照護計畫的核心信念。飲水是照護計畫在當地推動計畫的基礎，但他們也替孕婦注射破傷風疫苗（只要孕婦免疫，新生兒也會免疫），替小孩做常見兒童疾病的預防接種。

村裡一旦有井，就能在乾季種菜，補充村民飲食之不足，不用只吃小米配乾猴麵包樹葉子醬。不久，天生的好奇心戰勝了我。

一名小女孩爬到我腿上，手指抓著我棕色的直髮，睜著聰明的大眼睛一臉驚奇看著我的臉。接下來，組長會從每兩週回村一次變成每個月一次，再變成每三個月一次。

他們像身體著火似地揮手跳腳，膝蓋和手肘在枯瘦的四肢上有如樹瘤般突兀。「這幅景象有什麼問題？」接著我恍然大悟：這些縱情跳舞、笑容可掬的孩子看上去就像跳舞的骷髏，簡直是聖桑《骷髏之舞》的翻版，又像雷・哈利豪森《傑森王子戰群妖》那部電影裡的骷髏戰士，只不過這些是在跳舞，而非打仗。

照護計畫駐村一年以後，就會召回組長讓村民「斷奶」，不再提供鼓勵和技術建議。我努力盯著半遠不遠的一叢芒果樹。我扳開小女孩抓著我頭髮的手，將她放到地上，接著起身離開。我應該在那裡坐了二十分鐘左右，試著將那些孩子從我心裡抹去。

我沿著外牆前進，直到轉個彎再也看不到帳篷。我不停走著，經過一群正在井邊洗澡和洗衣服的婦人，嚇了她們一跳。

二十多個小孩聚集到大人物的座位前，身上穿著最好的節慶服裝，臉洗得乾乾淨淨，女孩們辮子一綹綹紮得整齊漂亮，滿臉期盼等待著。我儘量看下去，但只撐了幾分鐘。

照護計畫在馬西納周邊鄉村推動環境衛生及疾病防治，第一步是在村裡築井以供應衛生的飲用水。我逃了，帶著憤怒與恐懼倉皇離座，推開一身亮麗藍布布的政府高官和照護計畫人員落荒而逃，途中撞倒了幾張椅子。